“穆勒对我说,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我会是第一个离开画室的人。”有一次在书店,温芙这样对冉宁说道。
“为什么?”冉宁问。
温芙想了想:“大概因为我是个女孩。”
穆勒说她是个女孩,许多同龄的姑娘到她这个年纪就该准备嫁人了。没人相信她真的能靠画画养活自己,而且里昂对她也总是格外的挑剔,他从没当众表扬过她,也从没在一个正式的委托里带上过她。
“那只能说明那些男孩不如你。”冉宁嗤笑了一声,又重新低头拨弄他的算盘。
温芙有时候很感激冉宁,他似乎是唯一一个相信她会画得比所有人都好的人,他支持她画画,就像在支持他自己。
很久以前冉宁就已经存够了去希里维亚读书的学费,可是他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推荐人,希里维亚的西利伯蒂医学院对学生的审核异常严苛,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推荐人,很难获得入学资格,何况他的母亲也始终不肯同意他卖掉这家父亲留下的书店。
温芙有时候觉得他或许已经放弃成为一名医生了,但时不时的,她又总能在书店的某些角落里找到几本西利伯蒂的论文书刊。每当这时,她总能清楚地意识到,他被现实困在了这间拥挤狭小的旧书店里,就如同她被成见困在了那间只有她一个女孩的画室里。
在公爵即将迎来他四十五岁生日的时候,扎克罗决定为他的花园扩建一条宫殿长廊。他召集了鸢尾公馆里的艺术家们来为长廊增光添彩,整条长廊的设计,长廊外围的浮雕,长廊两面的装饰……这是一桩大工程,里昂接到的工作是完成长廊尽头最中间那面墙上的壁画。
这项工程有许多人参与,包括杜德的许多其他画家,所有人都这知道这幅画很重要,因此这段时间画室里的气氛也格外紧张。
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,他们猜里昂会为完成这幅画找个帮手,人人都想成为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,他们开始尽力想在里昂面前做出一些表现,目前来看最有希望被选中的学生有很多,而温芙则是最没希望的那个。
三年了,她依然周而复始地在做那些重复而又枯燥的练习。她用一整年时间来画公馆里的雕像,到了第二年,里昂则让她临摹了一整年的画稿,第三年春天,她才开始被允许进行一些属于自己的创作。
有一天下午,温芙正站在里昂的办公室前。她要提前把今天的练习放在他的工作台上。这段时间他正忙着构思长廊上的壁画,除了每天早上来画室上课,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画室。
温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,她每天照例完成练习,然后在天黑前将那些画稿送到他的工作台上,接着结束这一天。
她有时候会怀疑里昂是否看过她的那些画,因为第二天去的时候,它们都原封不动地被堆在工作台的一角,看上去毫无修改过的痕迹。每当这时,她会忽然有些理解过去伊登画室里的那些学生,任何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做着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重复性工作,都会感到迷茫。
今天她结束得有些早了,下午三点的画室空无一人,她走到里昂的办公室门口,习惯性地推门走了进去,刚一抬头,里面便传出一声低吼:“滚出去——”
温芙愣了一下,立刻低头从房间里退了出来,并且随手带上了门。
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眨了眨眼,难得露出些怔忪而不知所措的神色。正当她看着手里的画稿,犹豫要不要明天早上再来的时候,里昂推开门走了出来。
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袍,一头金色的长发披散着,苍白而又漂亮的面容上还透着一点潮红,像是刚刚晨起,显露出私下少见的慵懒随性。不过他的神情却还是阴沉沉的,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快:“看来没人教过你敲门这种基本礼仪。”
“我很抱歉,下次不会了。”温芙低着头迅速认错,并不辩驳。
不知是不是她认错的速度太快,里昂难得停顿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问道:“你来干什么?”
温芙将手里的画稿交给他,她原本以为他接过画稿后会很快将自己打发走,但没想到里昂竟然就这样站在门口低头翻看起来。这让温芙有些不自在,她木着脸,尽量将目光集中在他手里的画稿上,可又不自觉地开始走神。
刚才推门进去时太过突然,她没看清屋里另一个人的脸,她甚至不太确定对方是男是女……
“你在想什么?”里昂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“没什么先生。”温芙立刻面无表情地说。
里昂盯着她唇角扯出一个凉薄的笑,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她继续纠缠下去:“你今天送来的画稿比平时少了一张。”
温芙一顿,她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平时会交多少张画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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